【编者按】感动许多中国人的图文书《平如美棠》不久前由法国瑟伊出版社出了法文版,该书的意大利和美国版也即将面世。在今年春节期间,这本书的作者90多岁的饶先生来到法国参加了新书出版活动,法国《观点》周刊也刊登了一篇对饶先生的专访稿,让我们看看西方人如何看待这样一本讲述普通中国人爱情的图文书。
也许这令人难以置信,但是的确有时候寥寥几滴笔墨却胜过连篇累牍的宣传说教。当我们的主人公,一位生于二十世纪中国的普通人,在耄耋之年拿起他的画笔讲述一段伟大的爱情故事时,中国现代史鲜为人知的一面突然清晰地展现在我们眼前。完成这项壮举的就是饶平如先生,在深爱的妻子离世已近十年后,他对她的爱情依然坚贞不渝,《我俩的故事》记录了他们六十二年的爱情史诗,也深深打上了时代的烙印。
这本书在中国掀起阅读和购买热潮,销售量已超过20万册,年轻的中国女孩儿们用来送给她们的男友以示爱情的忠贞,此外,这本兼具浪漫与严肃色彩的特色绘画自传也向世人再现了中国近代史上那些动荡不安的年代。
饶平如手绘的插图,用朴拙的笔触再现了他和毛美棠幼时和结婚的场景
这本书的出版社编辑阴牧云这样解释此书畅销中国的原因:“这本书受到了各个年龄层读者的喜爱,它唤起了老人们对从前那段岁月的回忆,也令年轻人向往那种完美的爱情。”《我俩的故事》讲述了在古老中国被战争和历史浪潮逐渐吞没的历史背景下一个普通人颠沛曲折的日常故事,饶平如的故乡江西就是时代浪潮的一个缩影。
饶先生1922年出生在中国南方一个生活优裕的官宦世家,从少年时的“发蒙仪式”,到后来参加抗日战争,再到被发往安徽参加“劳动改造”,他用画笔以清新的风格重现了淹没在辉煌浩大的正史中的小人物们的坎坷人生。在一次抗日战场上,这位年轻的士兵在炮火中命悬一线,他这样描述当时的内心感受:“忽然,就在炮火声里我开始静静地想:这里也许就是我的葬身之地吧?有蓝天,有白云,有莽莽青山,死得其所啊。”
《我俩的故事》在世界范围内出版将从法国开始,1月19日法语版由瑟伊出版社(Le Seuil)出版发行,随后将陆续在意大利和美国面世,美国版出版社是众神殿出版社(Pantheon),曾出版过阿特·斯皮格曼(Art Spiegelman)的著名漫画图书《鼠族》( Maus )。
饶平如先生在其上海近郊的寓所中接受了《观点》周刊(Le Point)的独家专访,九十五岁的他如今住在他的三儿子家中,过着平静的退休生活。他这样解释创作这本书的初衷:“我本来没想过要出版它,我只是想记录下这个故事给孙子孙女们看,让他们了解他们的奶奶,而图画是最能接近和打动孩子们的方式。”
的确,孩子们都被爷爷用这一幅幅水彩画讲述的故事深深打动,正是他的孙女首先把他的画作发布到微博上,从而引起广泛关注迅速为众人熟知。对于这个九十多岁的老人来说,画下这两百多幅精致可爱的图画,再配上毛笔书写的文字注释,首先就是为了唤起一段已逝之爱的点滴回忆,贯穿全书的注脚就是老人内心那一如初见时的悸动。
“再一眼望去,恰见一位面容姣好、年约二十的小姐在窗前借点天光揽镜自照,左手则拿了支口红在专心涂抹——她没有看到我,我心知是她,这便是我初见美棠之第一印象。”只是这透过窗偷偷望去的一眼,从此,这位年轻军官的生命轨迹在这个一九四六年的春天彻底改变。
七十年之后的今天,平如已是白发满头,但他对美棠的深情依然如故。他把家里打造成了展示这份完美爱情的圣殿,沙发上方墙壁正中间挂着他们的巨幅结婚照,他身着军装,骄傲而笔直地站在那里,身旁的她光彩照人,带着迷人的微笑,绯红色的口红将皮肤衬托得如瓷器般光洁无暇……老人一边小心翼翼地翻阅珍藏的美棠年轻时候的照片,一边说着:“美棠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那时候她就热衷于西方的时尚,喜欢穿漂亮的裙子。”
真正的爱情可以照亮一生的漫漫长路吗?这本书正是对这个千百年来萦绕着文学领域的问题给出了一个完美的答案。在书中,并没有司汤达“结晶”式的爱情(司汤达在《论爱情》中把爱情称为“结晶”,形容陷入爱情的人总是会将对方完美化理想化),在这里,爱情是像墨汁缓缓渗入宣纸一样,慢慢沁入生命的深处。
平如与美棠的爱情起源于双方家长安排的订婚,当时还是年轻军官的饶平如请假回家奉父母之命与美棠订婚,仪式在一天之内完成,整个过程他并没有插话的权利,然而爱情却奇妙地在此刻生根发芽。在南昌,平如与美棠短暂相处了一段时光,他渐渐了解并且深深爱上了这位从小备受宠爱、爱时尚爱跳舞的未婚妻。在返回部队的路途中,年轻的平如突然发现自己内心的奇妙变化:“在遇到她以前我不怕死,不惧远行,也不曾忧虑悠长岁月,现在却从未如此真切地思虑起将来。”
情感的释放。战事正酣之时, 平如和美棠在南昌举行了婚礼,亲友们在新房中说笑逗乐闹洞房。《我俩的故事》同样严守中国保守节制的传统风格,书中没有丝毫的露骨表达。平如这样描述他对美棠的爱:“一开始我被她的美貌所打动,但是后来是美棠的美好品德让我对她的爱更加坚定。在我们中国人的爱情观里,一见钟情固然美好,我们更推崇的是终生眷恋、白头偕老。”
说话间,附近机场飞机起飞的嘈杂声打断了他的声音。事实上,就像那个年代许多妻离子散支离破碎的家庭一样,从前的那些政治悲剧本也可能会摧毁这对夫妻。1957年政治形势发生变化,平如在1958年被发往安徽“劳教”,妻子美棠被领导劝告与“右派分子”划清界限。在平如二十二年的下放生涯中,美棠独自在上海独自抚养四个孩子,在拮据窘迫的生活中艰难度日维系家庭。
多年后,饶平如终于在1980年得到平反,妻子美棠谈起当初没有与他“划清界限”的原因十分简单:“你要是搞婚外情,我早就跟你离婚了……可你又不是汉奸卖国贼,不是贪污腐化,不是偷窃扒拿,你什么都不是,我为什么要跟你离婚?”用这本书讲述这个故事其实是情感的释放,就像是他想要用他的画刷和铅笔来抵偿内心的歉疚。
平如向我们坦露他的心声:“我没能给她优越舒适的生活,因此我心里特别难过和愧疚,写下这本书让我可以从负罪感中解脱出来,尤其是现在有很多有类似经历的读者与我通信、跟我分享他们的感受,我的心也得到了宽慰。”从此,这位豁达乐观的老人可以安度晚年,静静等待生命终点的到来,那时候,他会将一直安放在他房间的心爱之人的骨灰也带走,在另一个世界,他们将永远相守在一起。一句古诗这样说:“相思始觉海非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