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博格·巴赫曼
英格博格·巴赫曼(Ingeborg Bachmann,1926-1973),奥地利作家,1926年6月25日出生于克拉根福特(Klagenfurt),1973年10月17日去世于罗马。1953年,巴赫曼出版了第一部诗集《延宕的时光》(Die gestundete Zeit),获得“47社”文学奖 (Preis der Gruppe 47),也因此名声大噪。其代表作有诗集《大熊星的召唤》(Anrufung des Großen Bären, 1956),广播剧《曼哈顿的好上帝》(Der gute Gott von Manhattan, 1958)、《洪堡亲王》(Der Prinz von Homburg, 1960),及短篇小说集《三十岁》(Das dreißigste Jahr, 1961)、《同声传译》(Simultan, 1968-1972)等。巴赫曼创作的主题往往围绕女性、战争、人生的意义等主题展开。为了纪念巴赫曼,克拉根福特市于1976年出资设立了“巴赫曼文学奖”(Ingeborg-Bachmann-Preis)。
诗集《延宕的时光》封面
Aufblickend
Ingeborg Bachmann (1942/43)
Daß ich nach schalem Genusse,
Erniedrigt, bitter und lichtlos
Mich fasse und in mich greife,
Macht mich noch wert.
Ich bin ein Strom
Mit Wellen, die Ufer suchen,
Schattende Büsche im Sand,
Wärmende Strahlen von Sonne,
Wenn auch für einmal nur.
Mein Weg aber ist ohne Erbarmen
Sein Fall drückt mich zum Meer.
Großes, herrliches Meer!
Ich weiß keinen Wunsch auf diesen,
Als strömend mich zu verschütten
In die unendlichste See.
Wie kann ein Begehren,
Süßere Ufer zu grüßen,
Gefangen mich halten,
Wenn ich vom letzten Sinne
Immer noch weiß!
仰望之际
英格博格·巴赫曼
我在寡淡的享乐之后,
感受屈卑、苦涩与黯淡
却还镇定并深入体察自己,
这让我还有价值。
我是一条河
我的波涛在寻找河岸,
找沙中投下阴翳的树丛,
找太阳发出的暖人的光,
哪怕仅只一次。
可我的路毫无怜悯。
它下降,压我到海边。
阔大、壮丽的海!
我再没有其他心愿,
唯愿滚涌着将自己倾倒进这最无穷的海里。
这最无穷的海里。
迎向更甜蜜河岸的
那一份渴望还怎么能
将我抓住不放,
如果我依然还知晓
最后的意义!
李双志 译
《仰望之际》(Aufblickend)写于 1942/43, 这首诗以“我是一条河”为载体,探讨了人生的终极问题:人生的意义何在?何以度过未知的一生?如果“我”是一条河流,那是否汇入大海便是“我”最终的归处。
诗歌以Aufblickend为题,aufblicken一词有“仰望”之意,此处加上词尾d则是表示状态的第一分词。那么是谁在仰望呢?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谁在长久地伫立着,一直仰望呢?为什么仰望?又在仰望期盼什么呢?
诗歌的第一小节便向我们娓娓道来,享乐于“我”而言是乏味的、寡淡的、让人麻木的。“我”身处其中时,感受到的并不是无尽的欢愉,而是几分苦涩和自卑。而正是这种自省,让“我”感受到自己切实地存在着。诗的第一、二行用通感的修辞手法,将无形的“享乐”转化为味觉上的“苦涩”,视觉上的“暗淡”,以及内心感受上的“自卑”。
“我的波涛在寻找河岸”
其后诗人又将自己比作河流。这条河的波浪在寻找着岸,寻找着投下阴影的树丛,寻找着太阳发出的暖光。哪怕只有一次机会,“我”的波浪也想抵达这些地方。远处的岸边和树丛本不该有“我”的痕迹,可“我”依然渴望。“我”如飞蛾扑火一般迎向炽热的烈阳,哪怕是消亡蒸发也在所不惜。
“找太阳发出的暖人的光”
尽管在诗歌的第一小节中,“我”许下这样美好的愿景,可实现之路却困难重重。河流和陆地的分界线,像一道无情的屏障,拦住“我”的去路。“我”一次次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只能被迫汇入无尽的大海,让自己去往“我”原本的归处。诗歌的最后一节点明,让“我”保持对“岸”的渴望和向往的,不是别的什么,而正是“我”对最终意义的未知。“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生为河流,为什么“我”到达不了更远的地方,为什么“我”只能汇入无尽的茫茫大海,以及最终“我”将如何消亡。
在巴赫曼的诗歌中, 常常出现“河岸”(Ufer)这个意象。它或是幻境中的致命陷阱,或是让人能够安心栖息之处。就《仰望之际》的抒情主体而言,岸既是阻碍与束缚,同时也是“我”的前行之路。它限制“我”的去处,让“我”只能沿着河岸筑起的河道流淌,却无法脱离其中。可是尽管如此,“我”依旧称呼它为“甜蜜的河岸”。此处“我”没有怨恨,更多的是不甘。而到了最后,即便不甘,也都化作了顺从。
总的来看,《仰望之际》全诗笼罩着一种忧郁和淡淡的忧伤。“我”仰望“我”不曾到达的远方,可在路的施压下,“我”只能顺流而下。“我”不知道“我”的存在有着怎样的意义,“我”不知道岸边、沙滩、树丛和太阳都是“我”可望而不可即之处。而当命运之手将“我”推进既定的轨道,走向合乎常理的结局时,“我”明白了,“我”无法同命运做任何抗争,就如同河流注定会汇入大海那般。
“如果我还依然知晓最后的意义”
尽管巴赫曼的这首诗中流露出忧郁和落寞,但在面对人生的坎坷与磨难时,她同样也展现出了一些坚韧与孤勇。正如下面这几句诗所写的那样:
Ich habe alle Freude längst verloren
我早已失却了那一切
Mich zu empfinden in den Mattigkeiten
疲乏时感受自我的乐趣
Ich bin gequält in meinem Weiterschreiten
我在继续前行之际遭受折磨
Und bitter, daß ich mich nicht wehren kann
品尝苦涩,为着我无从抵抗
Ich schüttel mich in himmelwärt’ger Schau
我俯视天空而摇撼自己
Versuch mich in Genuß und Raserei.
试着纵身于享乐与暴怒。
(Ausgewählt von Ich frage)
无从抵抗的命运并不意味着停止前行。“我”在苦难的折磨中,依然一步步向前,体味苦涩与酸楚,同时也尽情享受其中的欢乐和幸福。
此类人生议题的探讨,不仅贯穿于巴赫曼的诗歌之中,更成为她小说的重要主题。巴赫曼的小说如同涓涓细流,以细腻的情感和深邃的哲思,悄然浸润着读者的心灵。比如在短篇小说《三十岁》(Das dreißigste Jahr)中,主人公在而立之年突然领悟到生命的有限和短暂。为了寻找真正的自我,他踏上了前往罗马和维也纳的旅程——既是探寻外部世界,也是探索自我内心。在颇具自传色彩的小说《马利纳》(Malina)中,巴赫曼也巧妙地运用了“双影人”(Doppelgänger)的意象,向我们展示了女主人公理智与感性的冲突。我们也从这部作品中了解到了巴赫曼本人对自我建构、身份认同、爱与现实之矛盾等问题的看法。
巴赫曼在维也纳演讲
朗诵者简介
杨淑兰,北京语言大学德语系2020级本科生,将继续在北京语言大学攻读德语语言文学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