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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题目为《忒奥格尼斯论教与学——为何柏拉图〈美诺〉中苏格拉底会引用他的诗》,刊于《古典学研究》2025年第4期(总第7期),[斯洛伐克]马图什·波鲁布亚克 撰,张芳宁 译。注释从略,感兴趣的读者可查阅原刊。

柏拉图的《美诺》中有几处重要段落提及古希腊传统中的老一辈经典作者。就《美诺》整体来说,其中与品达(Pindar)和恩培多克勒(Empedocles)相关的部分极为重要,但本文的重点在于阐明95d–96b 和 100a 两处,苏格拉底分别援引忒奥格尼斯(Theognis)和荷马诗句的重要意义。初看起来,苏格拉底对忒奥格尼斯的引用似乎在为批评诗人思想混乱树立标靶,但若对忒奥格尼斯诗歌详加检审就会发现,忒奥格尼斯对德性和教育的关注与苏格拉底相似。特别是忒奥格尼斯与他的情伴(beloved)居尔诺斯(Kyrnos)之间的关系,与苏格拉底和美诺(Meno)的关系有重要的可比性,后者有时被当作苏格拉底为之倾心的人(76b)。通过解析《忒奥格尼斯集》,本文尝试将忒奥格尼斯-居尔诺斯与苏格拉底-美诺这两对人物视为类型化人物(generic fi gures),即某种生活方式的个体代表,进而阐明两对关系之间的相似处。本文最后得出结论:忒奥格尼斯提出的关于德性的问题,在《美诺》中得到了回应,而非被简单地否定。

▲ 《忒奥格尼斯集》复原本,1842年英文版
一 《美诺》中的经典作者及忒奥格尼斯诗句的位置
在柏拉图的《美诺》中,可发现有四个重要的段落,苏格拉底在其中提及或引用了一些老一辈的经典作者。这些段落的分布有某种对称性。前两处引用出现在对话的前半部,后两处则出现在后半部(两者之间大约相距5页斯特方页码)。第一处是对恩培多克勒关于颜色定义的演绎(76c7–d5),且引用了品达的一句诗(76d3)。第二处是柏拉图作品中最广为人知的引用之一,可能来自某些毕达哥拉斯学派的资料或品达(81b7–c4)。第三处引用了忒奥格尼斯的几行诗(95c9–96a4)。最后的第四处,苏格拉底提到荷马(100a2–7)。
前两处引用略有心理方面的用意。恩培多克勒的段落(76c–e)姑且称之为定义教学(lesson in definition)的一部分,它旨在以美诺习常的方式教他如何下定义。毕达哥拉斯的段落(81a–e)意在激起美诺的好奇,在他放弃了进一步探究时,用某种神秘的东西重新吸引他继续探究。第二组引用则具有不同的特征。在奴隶男孩实验之后,尤其是在与安虞托斯(Anytus)的对话之后,美诺在讨论中变得更明智,也更配合探究。因此,苏格拉底不再像对话前半部分那样,需要留神美诺的情绪和性情;他以更具解释性的方式来使用这两处引用。忒奥格尼斯的段落表明,德性是否可教的问题对美诺和当时的政治家来说,同忒奥格尼斯一样含混。忒瑞西阿斯(Teiresias)的例子则点出,政治家们的“真实意见”(ὀρθὴ δόξα)这一“魂影般的德性”(shadow virtue)与获得知识(ἐπιστήμη)者的那种“真正的德性”(real virtue)有差别。

▲ 柏拉图《美诺篇》中,苏格拉底与奴隶男孩讨论的"加倍正方形"几何问题示意图
上文简单归纳并勾勒了引用诗句的那些段落,许多学者已经对此进行了研究。我的目的在于集中讨论“忒奥格尼斯段落”。在这里,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提出,忒奥格尼斯与美诺和一般政治家一样,对德性(ἀρετή)是否可教摇摆不定(95c9–d1)。为了阐明这一点,苏格拉底引用了忒奥格尼斯诗的第33–36行,这些诗句说,从好同伴那里我们能学到好东西,苏格拉底由此得出结论:忒奥格尼斯“暗示德性可教”(διδακτοῦ οὔσης;95e2–3)。旋即他转向忒奥格尼斯诗的第434–438行,这些诗行宣称,通过教育无法使坏人变好,他于是得出结论:忒奥格尼斯“在同一件事上自相矛盾”(96a3–4)。正如我将在最后一节所论述的,苏格拉底揪住忒奥格尼斯的诗句,不仅是为了“满足美诺对引用名言的渴望”(如韦斯所言),同时也是为了表明,这里所说的矛盾很成问题,而我们也应该明白,《美诺》中的苏格拉底引用忒奥格尼斯诗歌是否有别的目的。
这一忒奥格尼斯段落的主题与对话的开头几行遥相呼应,美诺在那里向苏格拉底抛出疑问:
此后对话再未提及“练习”这一选项,德性如何获得的问题通过教与天赋的二分来解决。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可以将“忒奥格尼斯困境”重新表述为:德性关乎教与学(διδακτόν/μαθητόν)还是关乎人的自然禀赋(φύσει παραγίγνεται)?这是典型的公元前五世纪的话题。本文从《忒奥格尼斯集》着眼,尝试确定为什么柏拉图的苏格拉底会选择忒奥格尼斯作为这种困境的代表。
我深知有两点需要关注。其一,从忒奥格尼斯时代到柏拉图的时代,有关德性的概念在许多方面都发生了变化。但我假定“忒奥格尼斯困境”的关键在于困境本身,而非德性含义的细微差异。其二,我们所拥有的忒奥格尼斯诗作集与柏拉图所拥有的并不相同;除了忒奥格尼斯的诗句外,我们的文献来源还汇集了几首已知出自不同诗人之手的文本,因此很难在这部诗集中辨认出忒奥格尼斯作品的原始核心部分。

▲ 忒奥格尼斯诗歌第917–933行 (贝克尔编号)
纸莎草残片,柏林国家博物馆 藏
然而,柏拉图是最早直接引用忒奥格尼斯诗句的文献来源。在公元前四世纪,我们发现了八段被归于忒奥格尼斯名下的文字(14、21–22、33–36、77–78、125–126、177、183–190、434–448),如马丁·韦斯特(Martin West)所指出的,
在柏拉图的时代,从著名诗人那里收集格言警句供个人或学校使用已是一种惯例,据韦斯特的说法,伊索克拉底(Isocrates)的那段话(《致尼科克勒斯》43–44)表明,忒奥格尼斯的作品当时是完整的,而拜占庭时期编纂的“我们的”这一选集则是后来才汇编而成。因此,我将使用整部《忒奥格尼斯集》,前提是它能使我们看到柏拉图思想更广阔的背景,并为苏格拉底在《美诺》中提出的问题描绘出一幅更可信的画面。

▲ 柏拉图《美诺》92E–93B
纸莎草残片,牛津大学艺术、考古与古代世界图书馆 藏
此外,我同意帕帕康斯坦丁努的说法,即“《忒奥格尼斯集》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模板,它反映了公元前六世纪末五世纪初的贵族对政治、公民冲突和闲暇的态度”。苏格拉底选择这位诗人,非常适合柏拉图对话中像美诺这样有抱负的年轻贵族:
二 自然应是什么
当苏格拉底谈到人的自然禀赋时,他使用了φύσις这个词。然而,这个词在公元前五世纪之前相对罕见,且未出现在《忒奥格尼斯集》中。动词φύω(产生、生育、孕育、生长、被生育或出生、成为、由天性形成或具有某种倾向等)倒是常见。因此,φύω而非φύσις将成为本次探讨的起点。在《忒奥格尼斯集》中,我们遇到φύω及其派生词共 11次,且总是与人相关。我们将从较不复杂的用法开始,逐步转向那些引发更多问题的用法。较不复杂的用法包括忒奥格尼斯说,对凡人来说,最好是不出生(μὴ φῦναι),而一旦出生(φύντα),最好尽快通过冥府之门(425–428)。这是古希腊悲观主义的经典表述,其他作家也有类似表达,显示出人性的不足。忒奥格尼斯还说,从未有过也永远不会有(πέφυχεν)一个人能在进入冥府之前取悦所有人。最后,还有一句格言指出,糟糕的情况在开始时就纠正要容易得多:朋友们应该在溃疡刚开始生长(φυσμένωι)时寻求治疗(1133-1134;比较梭伦残篇9.5-6)。自然禀赋问题在以下对句中变得有趣:
另一对句进一步阐释:
这些诗句暗示,心智、语言和感官是所有人共有的,但仅有极少数“高贵者”(ἀγαθοί/ἐσθλοί)能善加运用,且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掌控。而其他人,主要是“卑劣者”(κακοί/δειλοί),要么能力较弱,要么完全缺乏这种能力。这种能力可以习得,还是如忒奥格尼斯所说,无法习得,这一点稍后讨论。但倘若不能习得,我们就可以假定,对上述品质有适当控制的能力并非所有人与生俱来;换句话说,这种能力并非人类普遍天赋的一部分。

在接下来的两首挽歌中,这种贵族气质的展现更为明显。在第一首中,忒奥格尼斯展现了一种坚定的贵族风范:
这些句子似乎具有明确的“优生学”观点。低劣之人之所以品性低下,是因为他天生低劣,而且其天赋秉性也永远无法使他变好。他与高贵之人截然相反,后者天生良善,注定会成为好人,能够控制自己的感官、语言和心智,并能够获得德性。
在接下来的诉歌(183-192)中,忒奥格尼斯更加明确地表达了他的“优生学”立场。这首著名的诉歌以一个育种者的形象开篇:“我们精选纯种(εὐγενέας)公羊、驴和马。”(183)每个人都渴望拥有显赫的家世背景(ἐξ ἀγαθῶν)。然而,忒奥格尼斯继续说道,人们看重金钱,一位贵族并不介意娶个低劣父亲的女儿,只要这位父亲拿出丰厚的嫁妆,同样,女士们也爱有钱人胜过爱君子(184-190)。
在这里,忒奥格尼斯仿佛一个优生主义者。城邦所面临的问题,可以被视作是由不同群体的融合所引发的社会退化现象。贵族与非贵族的混合可能会稀释贵族的固有特质,从而减少善良和正义之人的数量。
在柏拉图的《王制》中也有一个类似的育种比喻,苏格拉底通过饲养猎犬和纯种公鸡的例子,阐释了理想国中统治者选拔的标准(459a)。我们应该从字面理解这个育种的例子,还是将其视作比喻?这个问题稍后再深入探讨。现在,我们需要思考的是,通过学习是否能够逆转善良和正义之人的数量减少,以及《忒奥格尼斯集》中“教”所体现的重要性。
三 应该教/学什么
在《忒奥格尼斯集》中,教与学扮演着核心角色,并呈现出一种与“优生”立场相对立的“教育”立场。我们不妨来考察诗集中出现的μαθητόν(六例)和 διδακτόν(五例)这两个词的全部11个实例——从两者同时出现的对句开始:
我赞同戈博的看法,这些诗句“似乎是对一句名言的讽刺性回应”。我们可以想象这位备受尊敬的诗人对某些批评者作出回应,他自诩经验丰富、受过良好教育,无需听人讲述这些陈词滥调。成为一个优秀且成熟的人,意味着不仅受过良好的教育,而且具备智慧。忒奥格尼斯常自诩为“心智健全”之人(σώφρων),能够提供建议和教导:
忒奥格尼斯是否天生具有健全的心智?答案似乎是否定的,正如苏格拉底引用的诉歌所暗示的那样。在诗集的开头,忒奥格尼斯对居尔诺斯如此说道:
接下来是一系列建议:要明智(πέπνυσο),不要为了追求声望、成功或财富而做出可耻(αἰσχροῖσιν)或不公正(ἀδίκοισν)的行为,不要与卑鄙之人(κακοῖσι)为伍,而要始终与高尚之人(ἀγαθῶν)为伴(29-32)。苏格拉底直接引用的句子是遵循上述建议的论据:
良好行为应当代代相传,而不良的同伴会败坏品性,这不单单是古希腊伦理学的普遍观点。在《美诺》中,安虞托斯(92e3-6)坚定地维护这一观点,却遭到苏格拉底质疑(93a-95a)。在《忒奥格尼斯集》中,我们可以发现与上述观点相呼应的其他语句,并证实了这一态度。例如:
四 学与出身
然而,能习得的并非只有好东西。正如忒奥格尼斯对居尔诺斯的忠告,不良的伙伴会引导人走向歧途。无论是恶劣的人还是不良的环境,都可能教人产生不良行为。在《忒奥格尼斯集》中,贫穷和匮乏(πενίη,χρημοσύνη)被描述为“摧毁灵魂”(θυμοφθόρου;1129)的“困苦无告之母”(μητέρ' ἀμηχανίης;385),成了忒奥格尼斯频繁哀叹的主题。它们所教人的东西可以在两首诉歌中看到。在第一首中,忒奥格尼斯质问:
贫穷会教人哪些可耻的行径?它暴露人的哪些方面?有人能抵抗它的扭曲力量吗?这是下一首更全面的诉歌的主题(373–400)。针对第一个问题,忒奥格尼斯回应道,它“让人学会许多恶行(κακὰ πολλὰ διδάσκει),包括撒谎、欺骗以及倾轧争斗”(389–390)。贫穷被认为是社会动荡的主要原因之一,然而它暴露了一些关键问题:
这是我们探讨的第一首结合教育与天赋的诉歌。贫穷向几乎每个人传授了许多负面的东西(这可能是某些人的选择,却违背了另一些人的意愿),然而,有些人能够抵御这种负面的教育影响,即便这意味着要经历痛苦,例如诗人本人。这是否代表了对忒奥格尼斯纯粹贵族态度的回归?
第 396 行的ἐμφύω 不仅应直接译为“植入”或“自然赋予”,它还隐喻 “深深扎根”,荷马史诗中已有这种运用(《伊利亚特》1.513、6.253)。这些诗句重点强调了正义,它是真正高尚之人(ἀγαθός)的核心品质。尽管忒奥格尼斯认为,高尚之人拥有财富是合理的,而邪恶之人(κακός)应承受贫穷(525–526),但他也观察到现实往往与之相悖:“许多卑鄙之人富足,而许多高尚之人却贫穷。”(315)这种情况相当突出。那些以前既不懂正义也不懂法律、像鹿一样生活在城外的人,现在变得高尚起来,而那些以前高尚之人现在却变得卑微(55–58,对观679)。那些因个人利益和权力而偏袒不义之人导致城邦的毁灭,相反,正是邦民的健全心智维护了城邦的和平(39–52,对观667–682)。这就是为什么忒奥格尼斯劝诫居尔诺斯不要以可耻(αἰσχροῖσιν)或不义(ἀδίκοισιν)的行为来追求声望、成功或财富,而要始终坚守(真正的)高贵(29–34)。

▲ 和平女神环抱财神普路托斯
罗马雕像,公元前370年
财富与贫穷本身并不必然导致堕落,然而,抵御这些潜在的伤害需要深厚的道德耐力,这种道德耐力正是真正意义上的“坚忍”(πάντα φερειν ἀγαθοῦ;657–658,对观 591–594)的象征。高尚者展现出始终如一、坚定不移(ἔμπεδον αἰεί)的判断力(γνώμην),无论处于顺境还是逆境,都能坚韧不拔(319–322,对观315–318、梭伦残篇 15)。这几乎等同于一种新伦理的宣言,这种新伦理在古典时期末期开始显现,其中“德性”的含义从荷马史诗中与荣誉相联系的用法,转变为一种独立于公众评价的内在品质。
在诗集中,我们还能发现一些更为引人深思的诗句。忒奥格尼斯曾言,与其依靠不义之财致富,不如拥有较少的财富但活得正直:
亚里士多德将这个对句引为谚语(《尼各马可伦理学》1129b29)。阿德金斯主张,在忒奥格尼斯写作的时候,这些观念并没有谚语般的力度。这使得一些学者认为,这个对句写于更晚期。然而,我们已经注意到,忒奥格尼斯对城邦的颠倒现象提出了批评,指出卑微者变得尊贵,而尊贵者却沦为了卑微者。寇伯-斯蒂文斯对《忒奥格尼斯集》中的价值体系的核心术语有过富有成效的分析。这些术语成对出现,最为关键的是“高贵者/卑劣者”(或“高贵者/卑微者”)、“正义/傲慢”以及“节制/放纵”。“正义”与“节制”均为“高尚者”所追求的德性,而“放纵”(过度)导致的傲慢则是“卑劣者”的典型特征。尽管高贵的出身和财富之间仍存在一定的联系,但“正义”以及体现其品质的 δικαιοσύνη[正义]因其社会责任和互惠性而被奉为最高价值。正义在柏拉图的对话录中也扮演着核心角色,它被认为是“卓越”德性之一,在他的神话故事中,正义者在来世将获得奖赏(《斐德若》248e、《王制》614c–e),《美诺》对此同样展开了探讨(73a–d)。

▲ 《柏拉图〈美诺〉疏证》,克莱因 著,郭振华 译
华夏出版社,2025年
忒奥格尼斯是古风时代末期政治动荡的敏锐观察者,这一时期以旧贵族的衰落、新兴寡头政治的崛起以及僭主制的初次出现为特征。《忒奥格尼斯集》独到地映射了公元前六世纪的“贵族自我认同”危机。传统贵族的价值观,包括身体的卓越(以体育竞技和战争为标志)、财富的积累与追求、政治上的统治地位以及在公共领域的成就,已不再是“贵族”所独有,“非贵族”同样可以掌握。因此,《忒奥格尼斯集》揭示了“贵族”观念的演变,其积极的特质主要在道德和智性方面。诗人强调“安静”的德性,如良好的判断力、正义、节制、耐力、友谊、忠诚和可信度,与出身一样,下层阶级难以企及这些品质。在柏拉图的诸多对话中,对新的道德和智性价值观的探索(如重视探究和自我关怀)是常见的主题,贵族式的倾向同样显著。
接下来,我们将继续探讨第二首诗,它将教育与出身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正如苏格拉底在《美诺》中指出的,它与第一首诗形成了对比,后者是忒奥格尼斯对居尔诺斯的教育建议。
忒奥格尼斯接着说道,若医生们能够治愈人类的卑劣和愚昧(κακότητα καὶ ἀτηρὰς φρένας),他们将获得丰厚的报酬(432–434)。
这首诗显得带着明显的贵族气。使卑劣者变得高贵,就像使愚者变得聪明一样不可能。从医生的比喻来看,卑劣是无法治愈的。它宛如一种先天性缺陷,一旦一个人表现出卑劣,就难以培养出良好的品性;即便教育也无能为力,例子便是贵族父亲育有品德低下的儿子。贵族父亲如何能有品德低下的儿子呢?若我们坚持“优生学”的观点,忒奥格尼斯已提供了一个解释:这是由于血统的混合,源于贵族男子与出身卑微但富有的父亲的女儿的联姻(183–192)。这样的后代在精神上永远无法获得自由(535–538),因此他们也无法听从父亲的智慧之言。另一种“优生”的可能性在于,贵族父亲可能并非真正的父亲(俗话说 mater certa, pater incertus est[母亲确定,父亲不确定]),或者生育过程失败了。

然而,正如我们上文所述,《忒奥格尼斯集》中的情况并非如此简单,这首诗应从两个互补的角度来解读。我们先回顾一下前面提及的“优生” 观念,然后探讨“教”的观点。生育并抚养一个人或许简单,但培养出一个好人却绝非易事。在此,ἐσθλός 被从伦理上定义为明智或心智健全之人(σώφρον),即具备优秀判断力和清晰心智之人(φρένες ἐσθλαί,νόημα);相对地,κακός 则指愚笨之人(ἄφρονα),即心智不成熟、盲目或思维混乱。因此,在医生的比喻中,卑劣不仅被视为先天的缺陷,还是具有传染性的疾病。关键在于,对这类被愚蠢所感染的人,目前还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因此,忒奥格尼斯告诫居尔诺斯,要避免与卑劣之人交往;否则,他可能会失去自己已有的(优秀的)心智(35–36)。如果我们拥有这样的治疗方法,或者如果我们掌握了一些绝对可靠的教育技巧,那么,即便遗传因素不尽如人意,正确的养育方式也绝不会失败。
《奥德赛》中的关于自然天赋与学习之关系的最终解答,可以在柏拉图在《美诺》中引用的第三首也是最后一首忒奥格尼斯诗中寻得,其中出生与学习被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诗句的含义相当明确:并非所有低劣的人都是生来如此。他们中的一些人原本心地良善,却因模仿低劣之人的不良行为而堕落。那么,相反的情况是否可能呢?如果答案是肯定的,我们就需要寻找与第305–308 行相似的诗句,这些诗句应当表明(实际上)良善并非与生俱来,而是通过与良善之人的交往而逐渐培养出来的。然而,在诗集中却寻觅不到类似的诗句,忒奥格尼斯始终保持着他的贵族式忧郁气质。
若从更宽广的视角审视,则可以这样理解忒奥格尼斯对居尔诺斯在与低劣之人交往时丧失其固有的优秀心智(νόος)的警示:居尔诺斯天生即为高贵之人,因此他天生具备了良好的心智。与品德高尚的人交往能够提升个人的禀赋,然而与品行低劣者为伍则可能导致天赋的堕落。在与低劣者相处的过程中,居尔诺斯逐渐偏离了高贵的境界,沉溺于低劣的层次。
伍德伯里在讨论柏拉图引用的忒奥格尼斯的两首诗时,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他观察到,在第二首诗中,用来指代天赋的词汇并非νόος(在第一首诗中,诗人告诫居尔诺斯,若与卑微之人交往,便会丧失νόος),而是νόημα 或φρήνες ἐσθλαί(即心智或高贵的心思)。因此,忒奥格尼斯关注的并非教育引导的局限性,而是天赋的优秀是否遭到了扭曲,或者根本就付之阙如。伍德伯里最终得出结论,柏拉图“正确地认为,忒奥格尼斯在两首诗中都探讨了教育问题,但他忽略了天赋有时被假定存在,有时则缺乏,这不准确(或具有误导性)”。
大多数评论者一致认为,《美诺》中柏拉图引用的忒奥格尼斯的诗句,并不存在真正的矛盾,而且“柏拉图几乎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在首段引言中,诗人建议那些天赋异禀的人应当追求德性的修养。而在第二段引用中,他则指出,在天赋不足或遭到损害的情形下,教育显得力不从心。关于苏格拉底为何会接受这种矛盾,学者们提出了多种解释。我将列举其中四种被认为较为合理的解释。一种观点认为,诗人通常被视为是提供优秀道德指导的人,因此苏格拉底努力削弱他们作为德性导师的形象。另一种解释是,苏格拉底指责智者们为了实现当前的论证目标,故意曲解诗人的诗句。柏拉图亦应反驳那些利用相同的诗句来应对类似问题的人。最后,苏格拉底正是通过这种自相矛盾来说明“未经知识支撑的观点短暂易变”。我将试着证明,柏拉图使用这一实际上并非矛盾的矛盾,意在将读者的注意力引向忒奥格尼斯本身。
我的解读基于四个预设。首先,当柏拉图展开一个较为冗长的论证时,他心中有一个更为复杂的目标,且正如斯科特所指出的那样,对话在两个层次上展开,既面向美诺,也针对外部读者。我的第二个预设是,尽管柏拉图在《伊翁》以及《王制》卷二、卷三、卷十和《法义》卷二、卷七中对诗人和诗歌提出了批评,但他对前人诗歌的引用有明显的比喻或风趣意味,而且借助诗的戏剧性表达来伪装自己的论证。第三个预设是,在柏拉图笔下,苏格拉底——特别是《苏格拉底的申辩》《克里同》和《斐多》所描绘的苏格拉底——“被精心塑造为值得效仿的英雄行为的新典范”,在《美诺》中也应当能够找到这一痕迹。第四个预设是,在忒奥格尼斯的诗歌中,他把自己描绘为“因其生活方式而成为 δίκη[正义]的个人化身”。为了阐明最后一点,我将探讨《忒奥格尼斯集》所描绘的忒奥格尼斯和居尔诺斯的人物形象。

五 榜样
正如先前所述,忒奥格尼斯经常自居为道德权威——他是一位明智(σώφρων)的贵族,始终坚持中庸之道(219–220、331–332),深知“何为人的高贵与美好”(652),能够准确地作出裁决(δίκη),确保双方均获得公正的份额(543–546),并且在“所有事务中”都“保持适度”(μέτρον;614),包括享用蜂蜜和甜酒(475–476)。《忒奥格尼斯集》中对节制的强调与苏格拉底的节制观相似,在许多苏格拉底的对话中,节制观是展现其道德权威的关键要素(正如他强调精确判断和正义一样)。
现在是时候提出居尔诺斯及其在《忒奥格尼斯集》中的角色问题了。诗人提及这位年轻人多达87 次,他的身份究竟是什么?忒奥格尼斯真的是他的导师和有情人?他来自何方,性情又怎样?

除了忒奥格尼斯的诗歌,仅拜占庭的晚期文献提及居尔诺斯这个名字。《佛提乌斯辞书》(Lexicon Photios)提到,居尔诺斯是忒奥格尼斯的被爱者;《苏达辞书》(Suda Lexicon)暗示,居尔诺斯是一位国王(βασιλεύς),这可能是把他与波斯国王居鲁士(Kyros)搞混了。纳吉对居尔诺斯的名字的解释很有趣。在探讨忒奥格尼斯作品中关于麦加拉(Megara)精英堕落的问题时(39–52)他指出,在赫西基乌斯(Hesychius)的作品中,κύρνος 一词被训读为“私生子”,并总结道:
尽管这种解释颇具吸引力,但赫西基乌斯的著作属于较晚期的文献,我们缺乏更早期的证据来支持κύρνος 具有这种含义的说法。然而,纳吉的见解是准确的,在《忒奥格尼斯集》中,诗人与这位男孩确实发生了争执。
居尔诺斯有双重面相。一方面,诗人对他赞赏有加,愿意献上最佳的忠告;另一方面,诗人对他感到失望。诗人的失望显著地体现在一首寓意深刻的诗中(237–254)。这首诗有16 行,忒奥格尼斯描绘了自己的诗歌如何赋予居尔诺斯翅膀,让他飞越浩瀚的海洋,出现在众多迷人青年的唇边;即使在居尔诺斯离世之后,他的名声也不会消逝,而是将永世流传,因为紫罗兰花环簇拥着的缪斯女神将护佑他;只要地球和太阳依旧存在,居尔诺斯就会成为诗歌的永恒主题(237–252)。这首诗的结尾两行打破了田园诗般的宁静,诗人感叹道:
居尔诺斯的个性似乎显得难以捉摸,带有几分傲慢的色彩。因此,居尔诺斯完全是个失败者的形象,缺乏羞耻(αἰδῶν)是低劣者(κακοί,δειλοί)的典型特征:诗人与他无法成为真正的朋友(60–62)。居尔诺斯的行为不值得信任(66),他无法给予任何善意回报(105–108),缺乏感恩之心(853–854,比较955–956),也没有正义感和公正的心智(393–397;比较 441–446、1162a–d、1177–1178)。居尔诺斯缺乏忠诚、既虚伪又狡诈的秉性(87–90、119–128、253–254、963–970)表明,这位年轻英俊的贵族(ἀγαθός ἀνήρ)实际上是个低劣之辈(κακός)。忒奥格尼斯的诗作因其爱与恨或赞赏与厌恶的交织情感而显得格外引人入胜,对听众产生强烈的说教和心理影响。这些作品揭示了教育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它要求全身心的投入和亲密的互动,而其最终结果仍然充满不确定性。
这一戏剧性的时刻蕴含着更深层的意义。纳吉提出的“教育的自我戏剧化(didactic self-dramatization)”进一步阐释了这一点,在赫西俄德、梭伦以及忒奥格尼斯等人的古代诗歌中,这种自我戏剧化都有所体现。以赫西俄德在《劳作与时日》中自述与兄弟佩尔塞斯(Perses)的争执为例,纳吉指出,
然而,通过佩尔塞斯和居尔诺斯这类“典型人物”,自我戏剧化的赫西俄德和忒奥格尼斯能够向观众提出规劝。

古斯塔夫·莫罗 绘,1857年
接下来,我将说明苏格拉底/美诺与忒奥格尼斯/居尔诺斯戏剧化之间的相似之处,并探讨柏拉图为何引用忒奥格尼斯的诗句来诠释美诺。居尔诺斯和忒奥格尼斯在柏拉图笔下与其说是真实的历史人物,还不如说是模型即典型人物。一方面,我们有节制的忒奥格尼斯(诗人、导师、节制又正直的有情人),另一方面则是难以捉摸的居尔诺斯(英俊且颇具天赋、有些放纵、行为不义而且狂妄的被爱者)。
在《美诺》中,节制是一个不那么显眼却至关重要的议题。与居尔诺斯一样,美诺能够提升自己的技艺,并在对话结束时展现出一定程度的节制。许多学者倾向于突出美诺性格中的不足之处:他智力平平,顽固地坚持普遍的传统信仰,缺乏耐心,且性格近乎专横。如斯科特所指出的,在经历安虞托斯事件之后,美诺的态度明显变得明智,更加愿意合作,并对探讨持开放的心态(96d、97d–e)。同时,苏格拉底也不再对他的缺点发表评论。在对话的最后,苏格拉底显明了这一转变,他请求美诺说服安虞托斯相信美诺自己已相信的事情,以使后者变得更加明智(πρᾳότερος;100b7– c2)。在对话中,苏格拉底巧妙地引导美诺踏上了真正提升道德和智性的道路。然而,单次教学不足以产生持久影响(参见76e6–9、85c9–d1),若无后续的持续训练,美诺可能会重拾其傲慢的性格,从而面临失败的危险。
根据色诺芬《上行记》的记载,历史上的美诺确实遭遇了失败,他被刻画为一个对财富和荣誉充满欲望的形象,毫无忠诚可言,彻底自私且道德沦丧。美诺毫不犹豫地背弃了希腊人,最终落入波斯人之手,遭受罪犯般的对待,并以卑劣者的身份结束了生命。如布鲁克指出的那样,色诺芬的描述或许有所夸大,但他的评价大致准确。柏拉图的多数读者都熟悉这个故事,并且能够想到美诺的卑劣性格以及他那悲惨的结局。引用忒奥格尼斯,柏拉图可能是在暗示居尔诺斯和美诺这两个角色之间的相似之处。
另一个相似之处,见于忒奥格尼斯的自我戏剧化与柏拉图对苏格拉底的 “戏剧化”。在《美诺》中,柏拉图多次提及苏格拉底的生活方式。在“电鳐谈话”部分,美诺认为苏格拉底选择留在雅典是明智的决定,因为若他前往其他城邦,仍然像这样和其他人交往(使人陷入困惑),作为异邦人,他极有可能会被当作巫师(80b7–8)。在与安虞托斯的对话中,苏格拉底即被指责过分倾向于诋毁雅典人并给他们带来伤害(94e3–95a1)。在对话的尾声,苏格拉底敦促美诺说服安虞托斯,让后者变得更加明智:“因为如果你能说服他,那对雅典的人民而言也是一件幸事。”(110c1–2)
通过这两项指控和一个请求,柏拉图戏剧化地展现了苏格拉底受审和被处决的必然悲剧,这无疑是对雅典其他民众(乃至整个希腊世界)的一个警告,提醒他们避免重蹈覆辙,犯下同样不公正且傲慢的错误。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其境况与《忒奥格尼斯集》中的忒奥格尼斯颇为相似。他因柏拉图(以及其他苏格拉底弟子)的作品所描绘的生活方式,成为δίκη[正义] 的化身。然而,苏格拉底手中并没有像赫西俄德那样的(新)神谱,或如梭伦所编纂的法典。与忒奥格尼斯相似,苏格拉底只能将其δίκη[正义]理念诉诸他对同胞们的教诲(或者他的批判性讨论和生活方式)。然而,他的δίκη[正义]使命已然失败。像安虞托斯那样的极端保守分子,以及像美诺(或阿尔喀比亚德)那样的新贵,要么拒绝接受,要么缺乏足够的时间或意愿去学习和实践这一理念。雅典的公民普遍未能展现出更多的明智,他们缺乏 σωφροσύνη[节制],这导致了堪称典型的不公正行为——对苏格拉底的定罪,他是“最优秀、最聪明、最正直(δικαιότατον)的人”(《斐多》118a16–17)。
柏拉图在《美诺》中还有一处提及苏格拉底的权威。在对话中,苏格拉底提到政治家时声称,他们的品质并非源于知识,而是基于真实/良好的意见。这解释了为何他们无法教育他人,使其变得与自己相似。苏格拉底继续说道,如果真有具备知识的政治家,

在《王制》卷七的洞穴寓言——也是教育寓言——中,我们可以找到一个类似的影子与真实世界的类比。柏拉图通过苏格拉底之口,描绘了一个被解放的囚徒初见洞穴外“真实”世界的情景。倘若他重返洞穴并回到先前的位置,(源自洞穴的)黑暗会充斥他的双眼,以至他无法准确判断那些影子——包括正义的影子(517d4–e2)。洞穴中的囚犯会嘲笑他的“失明”,说他去了一趟上面回来弄瞎了眼睛——柏拉图的苏格拉底问道:

洞穴寓言中充满了冥府的意象,包括直接涉及《奥德赛》(11.489 =《王制》516d5–6)的内容,许多学者也注意到了忒瑞西阿斯的类比与洞穴寓言之间的联系。关键在于,忒瑞西阿斯和重返洞穴的哲人在某种层面上均处于盲目(或被遮蔽)状态,然而在另一层面——即对真理的洞察——他们却能洞悉一切;他们观察事物的视角与常人迥异,却都揭示了真相。斯科特强调了另一要点,他认为“哲人在教育领域的尝试往往不被社会所接受,正如在希腊肃剧中,忒瑞西阿斯与主要政治人物发生冲突的情形”。
然而,我们如何才能将忒瑞西阿斯与苏格拉底等同看待?我们看到,在《美诺》中(71a8–9),苏格拉底坦率宣称自己对德性的本质一无所知,在柏拉图的诸多对话录中,他宣称自己对知识的无知也显而易见。科恩分析柏拉图对苏格拉底英雄式的描绘,或许提供了可能性的论据。在他看来,柏拉图将苏格拉底的辞世升华为德性的凯旋主要基于两个理由:第一,苏格拉底对道德有着深刻的洞察,并且主动选择了死亡;第二,他为了自己所认同的人(包括朋友和雅典公民)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尽管对话中的苏格拉底不具备忒瑞西阿斯的能力(如伊奥尼斯库所准确指出的),但已故的苏格拉底——柏拉图笔下的英雄——却拥有这种能力,他以一生的德行和英勇的牺牲证明了这一点。在柏拉图的戏剧化描述中,苏格拉底拥有了忒瑞西阿斯的品质。他是唯一深刻理解德性的人。尽管他竭尽全力与那些“囚徒”沟通,并一次又一次尝试“解放”他们,但他却无力改变他们。他们是“道德的行尸走肉”(moral corpse),只具备见到德性的影子的能力。其中一些人如安虞托斯,最终对苏格拉底下手,通过判处他死刑来彻底剥夺他的理解力。
《忒奥格尼斯集》中也有类似的时刻。忒奥格尼斯献上他精心写下的诗歌(769–772),作为一种特定的思考和生活方式,并用印章加以保护,确保无人能够将其玷污,反而要使之更加完善,并被公认为真理(19–23)。这种正确的生活方式在他诗作中的“英雄”形象上得到了体现。因此,与苏格拉底相似,忒奥格尼斯也不得不面对其英雄主义的悲剧结局。尽管他未被宣判“身体上” 的死亡,却遭受了社会性的死亡判决。尽管他头脑清晰,出身贵族,但他的朋友却背叛了他(577、113、861),他的财产被剥夺(346、833–836),并被迫逃离祖国(1210、1215,比较209、893)。正如前文所述,他培养心爱的居尔诺斯的努力也付诸东流,因为这位年轻人用虚假的言辞欺骗他(254)。
苏格拉底与忒瑞西阿斯的类比还有一点引人注目。(柏拉图)所引用的荷马诗句中包含πέπνυμαι[明智]一词,其含义为保持清醒并完全控制自己的能力。这是荷马语汇中的典型词汇,在后世作者的作品中却极为罕见。然而,在《忒奥格尼斯集》中,我们两次遇到这个词:一次是作为对其他食客的警示,提醒他们保持清醒(309–312),另一次出现在第29 行——紧接《美诺》中苏格拉底引用的四行诗(95d3–e1=33–36)之前。这些诗句极有可能源自同一首诗作,忒奥格尼斯在诗中凭自己从贵族阶层习得的智慧(保持清醒,避免做出可耻或不公正的行为,以及远离卑劣之举)向居尔诺斯提出了忠告。保持清醒且完全掌握自己的能力,是拥有其他所有美好品质的前提。因此,πέπνυσο 一词应与《美诺》中最后两段引用的古文有关。
六 结论
即便我的最终断言可能有误,柏拉图或许未曾考虑过这种联系,苏格拉底与忒奥格尼斯的形象之间依然显现出显著的相似性。他们都拥有某些卓越的品质,这些品质使他们成为道德行为的典范,并因此能够教导他人。我并非意在争辩苏格拉底与忒奥格尼斯的“哲学”之间存在任何显著的一致性;实际上,它们之间差异甚大。正如前述,柏拉图几乎不可能未察觉到《美诺》中所引用的忒奥格尼斯诗句实际上不存在矛盾。然而,柏拉图提出这一虚假的矛盾,很可能是为了吸引喜好思辨的(sophisticated)读者,让他们注意到忒奥格尼斯/苏格拉底与居尔诺斯/美诺角色之间的相似性。
在我看来,《美诺》中的苏格拉底与《忒奥格尼斯集》中的忒奥格尼斯,至少在四个关键方面有相似性:他们都展现出健全的心智,同样凭靠属己的生活成为正义的个人楷模,同样有意识地追求个人及他人的完善,而他们的努力结果均带有肃剧性色彩。忒瑞西阿斯的隐喻为柏拉图在《美诺》中引用忒奥格尼斯的诗篇提供了更深层的依据。

作者、译者简介
马图什·波鲁布亚克,斯洛伐克现代著名学者,科门斯基大学 (Comenius University in Bratislava) 教授,研究方向为古希腊哲学与神话学及其对当代社会和哲学话语的意义。
张芳宁,文学博士,海南大学人文学院讲师,海南大学国家民委中华民族共同体研究基地研究员。在《浙江学刊》、《海南大学学报(社科版)》等期刊发表论文多篇。出版译著(合译)《诗歌与城邦——希腊贵族的代言人忒奥格尼斯》。主持完成教育部人文社科项目《古希腊哀歌全集翻译、注疏与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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