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来稿 | 王铭昕：消除修建巴别塔的神谴效应——读叶萌译《为何翻译如此重要》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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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和华变乱天下人的口音，谴责他们企图僭越高过神的名，而译者的出现，则在一点一点消除修建巴别塔的神谴效应，让这个世界彼此之间互相理解、互相体谅，不至于分裂甚至恶化。
消除修建巴别塔的神谴效应
——读叶萌译《为何翻译如此重要》有感
王铭昕
美国知名文学翻译家伊迪丝·格罗斯曼（Edith Grossman）在《为何翻译如此重要》（载于《世界文学》2024年第4期，叶萌译）一文中详述了文学译者面临的窘境以及译者、翻译的重要地位。本文是知名翻译家的译后总结心得，道出了千千万万从业者的心声，译者读罢心底或多或少会产生共鸣。翻译是文化语言间的交换，正因为交换而愈发丰富了语言内涵，这一过程中巴别塔的神谴效应在不断淡化、慢慢消除。
叶萌老师的译文明白晓畅，又体现了该文严肃、正式的论说风格。下文详细分析该文责编提供的译例：
例1：
原文：As a first step toward accomplishing so exemplary an end, translators need to develop a keen sense of style in both languages, honing and expanding our critical awareness of the emotional impact of words, the social aura that surrounds them, the setting and mood that informs them, the atmosphere they create.
译文：为实现这个卓越目标，译者要迈出的第一步就是培养对两种语言的敏锐语感，打磨和拓展与此相关的微妙感受力：语词的情感力道，语词的社会气息，弥漫在语词里的情境和情绪色彩，语词所营造的氛围。
译者将第一句中的小分句断开：“为实现这个卓越目标，译者要迈出的第一步就是……”原文较长的方式状语从句一分为二，将主干方式状语提前，意思更加清晰明了，如果不加处理，就会译成“译者实现这个卓越目标的第一步就是……”将目的状语和实现目的的动作混在一起，颇有拖沓冗长的欧式中文之嫌。
本句还有一处妙译，即将提纲挈领式的 “critical awareness”译为“微妙感受力”，总结了后文译者对文字各个方面的领会，在措辞表达方面极为考究。“emotional impact of words, the social aura that surrounds them, the setting and mood that informs them, the atmosphere they create”处理为：“语词的情感力道，语词的社会气息，弥漫在语词里的情境和情绪色彩，语词所营造的氛围。”用词如“力道”“气息”“弥漫”“情境和情绪”翻译得精准而不过火、表达质朴而富有诗意。重复出现的“语词”二字，读来节奏分明，因为中文与英文相比更常用重复表达；另外，整饬的行文表达结构也让译文工整对称，极具美感，更增添了诗意和画面感，使得整个句子在表达上更加生动形象。
例2：
原文：…but I believe that even more decisive for his profound importance to the development of the Latin American novel, above all to the literary phenomenon called the Boom, was Faulkner's mythic, megahistorical, multigenerational vision of the land and the people who live on it.
译文：但在我看来，福克纳对拉美小说的发展，尤其是对“文学爆炸”这一现象，有着深远意义，更关键的原因就在于福克纳对土地和生活在土地上的人民的想象，一种神话般的、史诗性的、跨代际的想象。
此处译文将原文的主语“福克纳”清晰地置于句子的开头，把原文缠绕的语句关系为读者一一厘清，并以中文读者接受的方式表达出来。“更关键的原因就在于”把两个意义单位之间的逻辑关系清楚的阐释出来；另外，在语言表达上，最后的小分句按理说，会译成：“福克纳对土地和生活在土地上的人民的一种神话般的、史诗性的、跨代际的想象。”译者没有如此处理，是因为如此表达句子过于冗长，是堆砌臃肿的“裹脚布”，“福克纳的想象”是主干结构，置于最前面，将修饰主干中心词的形容词单独列出，拆分过长的句子，译成：“福克纳对土地和生活在土地上的人民的想象，一种神话般的、史诗性的、跨代际的想象。”读来轻快流畅、节奏分明，这是成熟译者语言功底的体现。译界有句共识：翻译工作者是最认真的读者。这句话在本句的翻译中体现地淋漓尽致，原文究竟是什么意思？译者的第一要务是理解，抽丝剥茧、解码再编码，在词语的密林中蜿蜒前行，奋力拨开云雾而终见青天。
例3：
原文：The language they wish to preserve would eventually be worn away, eroded and impoverished by a lack of access to new and unfamiliar means of expression and communication, if it were not for irresistible, inevitable surges of enriching intercultural and multilinguistic currents across the world.
译文：要不是跨文化、多语种交流在全世界范围内汹涌激荡，势头不可遏止，也无法避免，并带来丰富的滋养，他们想要保护的语言将会无从接触新鲜陌生的表达和沟通方式，最终受到磨损，遭到侵蚀，乃至消耗殆尽。
原文可看做if为界的两个意义分句，核心意义为：要不是“跨文化、多语种交流”，那么语言就会无法……以致于……。后半句虚拟语气的前置定语译为小短句是翻译的一处巧思。
“irresistible”“inevitable” “surges” “enriching”分别译为“势头不可遏止” “也无法避免”“汹涌激荡”“并带来丰富的滋养”，巧妙地化解了字字对译的欧化中文错误，读来朗朗上口也更符合中文表达习惯。“a lack of” 译为“无从接触”也是在语境中改良表达后的佳译，译者将原文后置的原因状语前置处理，译成“将会无从接触新鲜陌生的表达和沟通方式”，这也符合中文里原因在前、结果在后的表达方式。“最终受到磨损，遭到侵蚀，乃至消耗殆尽”，通过“最终”“乃至”等词，使得整个句子在逻辑上更加连贯，表达更加流畅自然。
读者另有其他译例，作如下分析：
例4：
原文：How sad to contemplate the efforts of know-nothing governments and exclusionary social movements to first invent and then foster the mythical "purity" of a language by barring the use of any others within a national territory.
译文：想想那些无知的政府和排外的社会运动：禁止在某国领土内使用任何其他语言，以便于捏造和培养虚幻的“纯洁”语言，这是多么可悲啊。
本句有诸多遣词造句的亮点：首先是句序的调整，“这是多么可悲啊”将原文开头的总结陈述置于句尾，符合中文的表达习惯，即曲径通幽方至主题，英文多直截了当开篇明义表达态度，如此处原文开头即告诉读者态度 “how sad”；其次，本句中将 “to contemplate the efforts of”内化省译，简洁清晰；最后， “first invent” 译为“捏造”精准炼字直达要旨，实属妙译！
例5：
原文：If this is true for the linguistically gifted, imagine the impact that the disappearance of translations would have on the rest of us. Translation expands our ability to explore through literature the thoughts and feelings of people from another society or another time. It permits us to savor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foreign into the familiar and for a brief time to live outside our own skins, our own preconceptions and misconceptions. It expands and deepens our world, our consciousness, in countless, indescribable ways.
译文：语言天才尚且如此，翻译的消失对其他人的影响更是可想而知。翻译拓展我们的能力，有助于我们通过文学探索不同社会或不同时代之人的思想和感情。它让我们得以品味从陌异到熟悉的转化过程，暂时脱离习以为常的一切，抛开自身的成见和误解。它以无数难以言表的方式扩展和深化了我们的世界，我们的意识。
首先，“尚且如此”“可想而知”的译法地道准确，是将原文形式外壳打碎重组的一个极佳译例。另外，在选词表达上，“陌异”很好地传达了原文的foreign之意——陌生异域。其次，“Live outside our own skins, our own preconceptions and misconceptions”这个短语中并没有标准俚语或常用表达，需从字面上理解并结合语境选择恰当表达，译文将live outside分别对应宾语译为“脱离”和“抛开”，根据宾语选择合适的动词，而将原文的意象“皮肤”意译为“习以为常的一切”，因为皮肤终日作为身体的第一道屏障如影随形，人们难以觉察其存在，此处的译法恰当准确，适配原文语境。最后和前例一样的调整句序，中文背景信息先行，“以……方式，……”，将原文的方式状语置于句子前面。综上所述，调整句序作为本文的翻译方法之一时常出现，在深入清晰地理解原文后，打碎原有语言外壳，重组语言结构，有一定的规律可循，可从中英语言各自的特点寻出蛛丝马迹。
世界现存的六千多种语言如同满天繁星，语言背后的文化和智慧有待译者织起一张大网将其联结，译者是织网人，是建桥人，是打通巴别塔之人。翻译带来不同语言间的交流，使得漫天繁星每一颗都有各自的耀眼。耶和华变乱天下人的口音，谴责他们企图僭越高过神的名，而译者的出现，则在一点一点消除修建巴别塔的神谴效应，让这个世界彼此之间互相理解、互相体谅，不至于分裂甚至恶化。如今有国攻打国、有民攻打民，此等国际局势之下，文学译者甚至可以发挥着联结素昧平生的潜能，伊迪丝·格罗斯曼从多个角度探讨了翻译的重要性，字字句句都是对题目有力的回答：翻译就是如此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