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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诗歌,蒂姆拉直言自己并不相信它,如同冥冥之中的“宿命”那般神秘,诗歌也只是一种伪装、一个“演员”。她认为在创作中自己可以暂时忘掉时间、忘掉衰老和死亡,这就是她坚持创作的理由——可能也是她一直在找的那种智慧吧。
微观视角下的宿命感
——读希腊诗人琦琦·蒂姆拉的诗
朱雨
坦然承认对死亡的恐惧,是许多诗人的共同特点。正因为恐惧死亡及其之后的虚无,诗人们更加珍视此岸世界的每一瞬间,将目光聚焦于有限的生命之上。而对于琦琦·蒂姆拉(《世界文学》2023年第6期)来说,死亡未免显得过于沉重(她曾在访谈中表示对死亡“害怕到战栗”):死亡是每一个人的宿命——当人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时,一个属于自己的表针便悄然转动。蒂姆拉相信存在“生命的节奏”,在流动着的时间中,人一边努力熟悉这个世界,一边走向既定的宿命。不过,用“悲观”来概括蒂姆拉的诗歌似乎不太妥当,她总是试图以一种淡漠的冷静打量现实或梦幻中的世界,在微观的视角下体验生命的震颤。
蒂姆拉的诗歌常常是个人与外部世界的对话。这种基于个体心灵的交互关系避免了宏大叙事带来的空洞式抒情,诗人微妙的情绪也得以在交互中自然表露。例如在《一位半空中的女士》中,她写到:
下着雨……
一位女士将身体探向雨里,
独自一人,
在一个失控的阳台。
女士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她探出身体,成为“光洁雨幕上的一道裂痕”。显然我们可以将这一场面看作蒂姆拉对世界的众多隐喻之一:没有尽头的雨,孤独的人,阳台上的后退——个人在未知世界面前总是如此无力。女士凝视着前方,那里有一个无法战胜的东西,而她曾做的只是探出身体和抓住雨滴。诗歌结尾重述了女士的处境:她曾“独自一人”,“在一个失控的阳台”,蒂姆拉反复强调女士的孤独和无助,仿佛她就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人。而实际上,置身于世界中的每个人都是沧海一粟,心灵为个体打造了只属于自己的封闭阳台。
在绝对孤独的悬设下,蒂姆拉试图实现个体与世界的对话:
我走着,黑夜来临。
我做着决定,黑夜来临。
不,我并不难过。
如果将《我曾经历过》中的“黑夜”意象看成世界,那么我们可以发现这首诗延续着蒂姆拉诗歌中人面对整个世界时的孤独感。但是,与《一位半空中的女士》相比,这首诗中的“我”对世界的态度会积极得多。诗歌的每一小节都以“不,我并不难过”作结,而蒂姆拉曾在访谈中说她爱“曾经存在过的事物”和“做过的事”,她在那些逝去的事物面前显得淡然。蒂姆拉对日常生活有着敏锐的感受力,多在微观的视角下挑拣意象:无论是下雨的日子还是说过的话,无论是“花园”还是“大海”,诗歌中的“我”还是乐于记录这些生活中的一点一滴。正如蒂姆拉曾言:“诗歌是一种无力感导致的结果”,只有在诗歌中,人才能稍稍安心。
蒂姆拉视人的存在为一种困境,每个人都被困在无法逃避的宿命中。同时,宿命又是一种轮回,而蒂姆拉诗歌中的女性体验更是契合了这种轮回。在《识别标志 被困住双手的女性雕像》中,蒂姆拉将女人的处境形容为“囚徒”,只不过她们不是被关在监狱里,而是被用来点缀“公园”,参与构建某种美妙的假象。女人的双手被大理石绳子反绑在身后,看不到自由的前途。在《我给您留了信》中,蒂姆拉围绕女性对时间的敏感,从女性视角描写对时间的恐惧:
如果我不吃掉自己的饭菜,
我将被怪老头吃掉。
时机已经成熟,我已成为衰老的盘中美餐。
“我”尖叫着在长途电话里给母亲留言,实际上已经接受了自己将被衰老吞噬的宿命——这是一个有关时间的魔咒,一场跨越无数代人的轮回。噩梦中的“我”只是一个幼小的孩童,等待母亲的解救,而现在的“我”已经意识到没有人可以解救自己了。诗歌结尾的“大众小吃店”暗示着宿命的普遍性,“镜子”暗示着自我审视,我想起母亲的警告,但是无能为力。“时间是一种无法赢取的东西,除非你忘掉它。”这是蒂姆拉对自己与时间关系的总结。
面对与自己“关系不好”的时间,蒂姆拉与自己也展开了对话:
静静地失望吧。
平静地答应去盯着
那停止的钟表吧
蒂姆拉在《我和我的对话》中至少有五处使用了祈使语气,在这场对话中,其中一个“我”劝另一个说自己撑不住了的“我”别难过,平淡的语调之下是冰冷的困境——时间停滞。这似乎与她时间流动的观点相龃龉,但感受中的“停滞”恰恰意味着人在时间中的各种举动都是徒劳的。在蒂姆拉看来,诸如“梦想与爱情”这样的东西“太容易凋零了”,美好的事物转瞬即逝。与其为了它们欢乐或痛苦,不如听从诗歌中“我”的劝告:欣然地“忘掉自己”。蒂姆拉想要寻找一种智慧,一种能支撑人在宿命之中活下去的智慧,尽管她也承认诗歌的力量不足以对抗死亡。
与2500多年前诞生于同一片海域的诗坛缪斯萨福不同,蒂姆拉的诗歌中鲜有热烈的感情,我们总能在她的诗歌中感受到一种自我克制。其实,蒂姆拉已经在访谈中坦白了自己的内在焦虑——诗人把焦虑托付给诗歌,这种悲观是与生俱来的、是被荷尔蒙塑造的。以如此敏感的心灵关照世界,自然会产生悲观的情绪,但蒂姆拉有意克制了自己诗人属性中的多愁善感;她谨慎地选择意象、遣词造句,让细腻的情感缓缓流淌出来。她思考那名为“宿命”的神秘东西,在日常生活中尽力搜集生命节奏的碎片。至于诗歌,蒂姆拉直言自己并不相信它,如同冥冥之中的“宿命”那般神秘,诗歌也只是一种伪装、一个“演员”。她认为在创作中自己可以暂时忘掉时间、忘掉衰老和死亡,这就是她坚持创作的理由——可能也是她一直在找的那种智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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