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传记生动传神地描绘了仲马一家三代人的传奇经历：法国大革命时期的将领托马·亚历山大·仲马，他的儿子、法国著名剧作家和小说家、《三剑客》和《基度山伯爵》的作者亚历山大·仲马（即大仲马），以及大仲马之子、《茶花女》的作者亚历山大·小仲马。作者莫洛亚撰写的文人传记既有学术性，又有艺术性，他所作的《雪莱传》《拜伦传》《屠格涅夫传》《夏多布里昂传》《乔治·桑传》《雨果传》《巴尔扎克传》等被认为是法国文坛最好的人物传记。

雨果：大仲马是天才，小仲马是人才

到了1859年，父亲和儿子的声望已经不相上下。两人长相酷似，都是虎背熊腰，都想当好汉。不过，在其他方面，他们又很不相同，并且还互相评论。大仲马说：“我从梦里找题材，而我儿子则是在现实当中找题材。我闭着眼睛写作，他却睁着眼睛写作。我绘画，他照相。”他还说：“亚历山大搞的不是文学，而是音乐。只能看见一些笔道道，不时还有几句词。”父亲创造了那么多仗义执言、替天行道的好汉，可他对自己那些相当严重的毛病却熟视无睹；儿子呢，甚至在自己的生活里，扮演的也都是高尚的阿托斯。

父子俩经常发生争执。儿子斥责父亲没有把他教养好：“我那会儿的言行，当然是从你的所作所为学来的；我那时候的活法儿，也是你教出来的。”儿子责备老子：那么大岁数，早就过了成熟之年，又背了那么多的债，还跟那么多女人勾勾搭搭。有时候，亚历山大二世对亚历山大一世的告诫，简直就像老子教训儿子，这时候，花白毛的老公山羊会悔恨地耷拉下脑袋来。到了晚上，老子拿着上好的苹果给儿子送来，请求原谅，就像当年他给卡特琳·拉贝送去甜瓜一样。

小仲马从他与大仲马的关系中找到了好几个剧本的题材。《私生子》（1858）和《放浪父亲》（1859）带有自传性质；不过，它们仍然是艺术创作，因为同事实相比，剧情含有许多深刻的变动。大仲马对儿子的作品兴高采烈。他知道，儿子是喜爱他这个老子的。更何况，儿子自己也说得非常明白：

对于谦恭的人来说，你现在是“大仲马”；对于傲慢的人来说，你变成了“仲马老头子”。在各式各样的嘈杂喧闹声中，你有时候还可以听到这样的话：“毫无疑问，他儿子比他有才能。”听后，你定会不以为然地笑起来！

其实，你就像任何做父亲的那样，内心里感到骄傲，感到幸福。你巴不得希望如此，你可能就认为这话说得很对。亲爱的伟人，你既天真又善良，你本来就愿意让我分享你的荣光，就像当年我既年轻又懒惰的那阵子，你让我花你的钱那样。现在，我很兴奋，终于有了机会当众向你鞠躬致敬，在明媚阳光下赞颂你，并且面对未来用我对你的爱意拥抱你……

将一切怒气与怨恨忘却之后，小仲马便把父亲看成他最好的朋友，看成师傅，甚至看成徒弟。这是因为，这位老作家，这个活浪子，并不画地为牢，而能有所变革。儿子深入研究过父亲剧作的结构；父亲在儿子的影响下，也在向现实主义靠拢。他抛弃了国王与公爵夫人一类角色，而转向写市民与小人物。《大理石工》是一部情节简单的家庭剧。《赫尔曼伯爵》是一部没有复仇、没有大段独白的《基度山伯爵》。父与子都有同样的“家族禀赋”，用来写出一部又一部悲剧与喜剧。父子俩，特别是儿子，认为作家可以，而且应该捍卫某些论点。这一主张惹得古斯塔夫·福楼拜发了脾气：“您注意到没有，有人故意把我混同于小亚历克斯。我的《包法利夫人》，现在竟成了一个《茶花女》！真够呛！”

大仲马死后，雨果对父子俩作了个比较。他说：“父亲是个天才，他的天才甚至超过才能。他的想象力孕育出了那么多的事情，然后把它们一股脑儿扔进熔炉中。至于出来的是铜还是金？他可从来不过问。他那热带天性的热情，在他神奇的作品中得到了尽情的抒发，却并不因之而减退分毫。他感到需要去爱，需要奉献出些什么。朋友们的成就也是他自己的成就。”“那么，小仲马呢？”有人问雨果。雨果答道：“完全相反……父子分属两极。小仲马是人才，他有一个人所能拥有的大才，然而仅仅是人才。”

乔治·桑：您将承受双重光荣的重担

时代能使人的气质变形。大仲马当初是在一个碰运气的时代走上舞台的。1828年，烦扰的巴黎正等待着有志者去征服。人们急不可耐，什么都想看，什么都想要。荒唐怪诞都可接受，因为现实生活中就有许多古怪与离奇。这样的背景使大仲马能够自然而然地表现出戏剧才华，能够才思敏捷地夸夸其谈，生活上又能无所顾忌。小仲马则别有一番雄心壮志：要改变上流社会认为仲马家的人都不严肃的印象，同时表明一个剧作家可以是个正派人，而且是正派人的典范。

他成为鼓吹他一生最缺乏的东西——家庭——的急先锋，成为曾经使他受过伤害的那些人的无情对手，这些人就是：寻欢作乐的人、烟花女子、奸夫淫妇。

因此，他对其父生活中肮脏的方面越来越感到痛苦。1858年，大仲马同以前的合作者马凯打了一场艰苦的官司。十年之前，马凯一揽子承诺，把以前合写的作品都归到大仲马名下；然而，交卸文书是有条件的，它包含着要大仲马遵守的若干保证。可是，在后来的岁月里，大仲马并没有兑现这些保证。他有为数众多的后宫佳丽，需要供养十个新旧情妇，于是把应该给马凯的那部分稿酬，连同他自己应得的部分，统统花掉了。马凯是个节俭的市民，他那时有一个情妇，一直忠实于她。为了不损害情妇的名声，还把她藏到乡下去。大仲马不给钱，马凯大为恼火，一气之下，便告了大仲马一状，要求承认自己是《三剑客》《蒙梭罗夫人》《基度山伯爵》及其他长篇小说的作者之一。

许多人站在马凯一边，结果马凯还是打输了官司。但是，双方谈判仍在继续进行。两人谁都少不了谁。大仲马看来准备让步，但后来又改变了主意。

大仲马致小仲马

那不勒斯

1860年12月29日马凯这个人，我今后再也不能同他保持任何关系。演《哈姆雷特》的时候，我出于信任让他去领酬金；这出戏他根本就没有插手，我同意给他三分之一，余下部分本应亲自交到我手里，可他把钱全部留下了。《火枪手们》他只应得三分之二，也全部装进了自己的腰包。马凯对我来说，是个强盗。

我的书属于我，对我来说相当珍贵，同时也是你妹妹和你的财产。为了使这些作品真正属于你们，我准备有一天把它们转让给你；我们只需付一些手续费就行了。至于我的朋友马凯，只要我还活着，他就别想同我有任何接触，别想碰一碰我的书……

对这些纠缠不清的争端，小仲马感到恶心。父亲答应给妹妹的陪嫁费（十二万法郎），从来都没给；尤其是玛丽住在夏托鲁婆婆家，婆婆柏代尔太太一天到晚叨唠，说儿媳妇是个穷鬼，使妹妹十分难堪。大仲马经常外出旅行，或者又同哪位年轻姑娘一时情投意合，躲到了什么地方。这时，小仲马就得应付诉讼的事，还要安抚新闻记者；有时候难免牢骚满腹，于是乔治·桑就来开导了。

乔治·桑致小仲马

诺昂

1862年3月10日请您相信，仲马老爹之所以才华横溢，正是因为他消耗了巨大的精力。我只有一些轻微的癖好，因此我只好做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而他则不然，他孕育着一个世界，里面有那么多事件，还有英雄、叛徒、魔法、冒险、艳遇等等，不一而足；他本身就是戏剧的化身。您不以为，如果光有一些轻微的癖好，他这个人是会活活闷死的吗？在生活中他需要种种放纵，以便使那巨大的生命之火能够不停地燃烧下去。您不可能把他改变过来；因此您将承受双重光荣的重担：您自己的，以及您父亲的。您的光荣，包括这光荣的一切果实；他的光荣，包括这光荣的所有荆棘。您说，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是他孕育了您的巨大才能，于是他便认为已还清了欠您的债……有时候，要被迫做其父之父，不过这是相当吃力、相当困难的一件事……

对于这样一位优秀人物，怎么能不保持一种忠诚的爱心呢？此人身穿白色凸纹布坎肩，上挂一条沉甸甸的赤金链带，圆滚滚的大肚子把上衣顶得老高。坐在剧场里为《放浪父亲》鼓掌，演出结束后，观众向剧作者热烈欢呼之时，此人也站起来表示敬意，那欢快自豪的神情，像是在对所有的人宣告：“你们知道吗？他是我的儿子，这个剧本是我儿子创作的！”

儿子这方面也很崇拜老子。请听他说：“他这人向来我行我素，从不考虑自己是什么个样子。正是这一点才使人认识了什么叫做得之于造化的真实天才。”当然，不能否认，这位父亲挥霍无度、放纵行乐；但是，他是一个心肠最好的人，是一个最宽厚的作家（从这个美好字眼最全面的意义上讲）。对于这一点，儿子一直坚信不疑，并且在他心情愉快的日子里，还为此感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