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世纪末至17世纪初,西班牙文坛一派繁荣景象。西班牙帝国却已由巅峰滑落,开始了无可奈何花落去的衰退。这一衰败的标志之一是天主教西班牙无法应付新教和资本主义的挑战,从而丧失了整个哈布斯堡王朝(包括今天的奥地利、匈牙利、波希米亚、荷兰、卢森堡、比利时大部和法国局部)。标志之二是“无敌舰队”的覆没:为了阻止英国的崛起,费利佩(史称腓力二世,时任西班牙兼葡萄牙国王)筹建了“无敌舰队”。这支拥有一百多艘战船、数万名士兵的强大海军从里斯本起程后直扑英国,结果先后遭到英国海军和大西洋风暴的袭击,几乎全军覆没。西班牙从此丧失海上霸权并一蹶不振。不久,费利佩出兵干涉法国基督教新教教派与天主教教派之间的胡格诺战争,结果再一次铩羽而归。不久,费利佩被逐出西班牙。这时,西班牙已经经济凋敝,民不聊生。而继任国王的费利佩三世(腓力三世,1598-1621)非但没有卧薪尝胆,反而沉湎于酒色,致使国是荒废,大权旁落。宠臣莱尔马公爵(弗朗西斯科?戈麦斯?德?桑多瓦尔?伊?罗哈斯,1553-1625)大使宗教裁判所的权限发挥到了极致。于是,作家诗人文过饰非,竭尽矫饰、机巧之能事,从而客观导致了巴罗克主义的兴盛。这是就西班牙巴罗克文学生发的社会历史环境而言。另一方面,回归古典的浪潮(因“文艺复兴运动”而于16世纪达到高潮)开始在西班牙出现反动。许多作家因不再满足于古典方法而寻求新的创作形式。于是,巴罗克风格应运而生。16世纪的神秘主义或可视作西班牙巴罗克文学的重要源头,17世纪则无疑是西班牙巴罗克文学的全盛时期。这样,巴罗克艺术在西班牙风行一时,各种体裁无不受其影响,首先是诗歌,戏剧次之,小说则更次之。贡戈拉和克维多被认为是西班牙诗坛的两座并峙的高峰。前者把巴罗克主义推向了极致,是谓夸饰主义;后者苦心孤诣地制造警句,是谓警句主义。戏剧中的巴罗克风格则主要体现在台词(多为诗体)和舞台设计方面,其次是题材的庞杂和剧情的铺张。总体说来,巴罗克艺术拓宽了西班牙文学的表现空间,也极大地丰富了文学的表现方法,但同时也因过分强调雕琢而不同程度地使自己滑向了唯美主义和形式主义,从而对后来的西班牙和西班牙语文学(如浪漫主义、现代主义及拉美文学等)产生了深刻、持久的影响。
一、对文艺复兴运动的继承与背反
文艺复兴时期(尤其是早期)的人文主义者普遍相信人对于社会和自然的权利,相信人可以认识和征服世界,并由衷地捍卫理想(包括爱情,多数文学史家认为西班牙巴罗克文学对文艺复兴运动既有继承也有反动。首先,巴罗克作家运用的题材和体裁主要来自文艺复兴运动,所不同是方法。但不同方法的背后隐藏荣誉,等等)。这些理想表现既为对古典“黄金时代”的美化,也表现为对现实世界总是满怀信心。在这方面,加尔西拉索的作品堪称典范与高峰。但形势急剧变化,天主教会竭力阻止宗教改革运动,王室的一系列对外政策受挫,信仰和经济双重危机迅速降临。与此同时,科学技术飞速发展进一步加剧了信仰危机。现实中的美与丑、善与恶、奢华与赤贫、教义与物欲,人性的复杂性和多面性动摇了理想主义的基础。流浪汉小说记录了这个过程:从开始的相对客观的现实主义到后来愈来愈主观、愈来愈花哨的巴罗克主义,逼真地反映了16世纪中至17世纪初西班牙文人从心态到方法的变化。另一方面,怀疑主义抬头,有关天堂和死亡的思考矛盾地存在于新一代西班牙宗教诗人和文人墨客的笔下。
当然,西班牙巴罗克主义的兴盛还有一个不容怀疑的更重要的前提:西班牙文化的多元和混杂。
二、巴罗克美学思想
相对于文艺复兴时期崇尚的自然、和谐与简洁,巴罗克艺术倾向于追求原创与变化、夸张与繁缛。面对自然,文艺复兴时期人们看到的是理想化的和谐与美丽,巴罗克作家则不然。自然“母亲”在巴罗克作家(如格拉西安)笔下常常以“后娘”的形态出现。正因为如此,格拉西安修士曾批评前人“把艺术当作自然的补充”的做法,谓“自然被赋予了另一张漂亮的面孔……当然,那是一张虚构的面孔,自然的自然状态、不堪状态被忽略不计,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倘非如此,便是粗俗和不雅”。
此外,一如文艺复兴艺术,巴罗克艺术虽然继续尊重古希腊罗马文艺,但已经不再像前人那样言必称希腊了。他们大都不再相信言必有宗的师承,也不再认为古希腊艺术不可超越。因此,自我作古的创新精神开始取代“托古改制”和亦步亦趋的模仿甚至移译。拉丁美洲的现代主义“诗圣”卢文?达里奥和先锋派诗人维多夫罗正是受西班牙巴罗克文学的启发,给诗与创造画上了等号:
我寻求风格中阙如的形状,
玫瑰渴望成为的思想蓓蕾;
似一吻在我唇边灿烂绽放,
它来自断臂维纳斯的拥抱。
棕榈油绿映衬洁白的柱廊,
星星闪烁预示女神的降临;
永恒的光辉进驻我的心房,
仿佛月亮小鸟静栖在湖面。
我感到语言四处流窜逃亡,
笛声中洋溢着开始的音符,
似一叶梦舟悠然荡过空间;
我睡美人窗下的一眼喷泉,
正不停地咕嘟嘟呜咽悲泣,
还有天鹅用脖子提出疑问。
——达里奥:《我寻求风格中阙如的形状》
总之,巴罗克诗人追求艺术之美,强调艺术主体的感情与才情,或谓创造性与想像力,而且每每“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使巴罗克艺术在极大地拓展艺术空间、创作题材和表现方法的同时,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为艺术而艺术的矫揉造作与繁缛夸张。
三、体裁和形式的全面生成
虽然喜剧、悲喜剧、幕间短剧、抒情诗和小说在文艺复兴时期甚至更早一个时期内已经陆续产生,但它们真正定型并产生影响,却是在巴罗克时代。拿悲喜剧和小说为例,前者主要由洛佩?德?维加和卡尔德隆完成,后者主要由塞万提斯确立。塞万提斯将小说明确区分为短、中、长篇,而且身体力行,同时用现实主义精神取代了古典理想主义并使反讽和讽仿成为重要手法,题材更是不拘一格,主题和情节相得益彰。以《训诫小说集》(1613)为例,其题材之广泛、形式之丰富均非同时代其他作品可以比肩。此外,塞万提斯藉自序以自我评价并阐述了他的小说观,他把小说比作“社会的台球桌”,“每一个玩球的人都可以从中得到乐趣”。“人不能永远呆在神殿里,不能永远守在教堂中,不能始终从事崇高的事业。人需要娱乐,使忧愁的心获得安宁。为了这个目的,人们栽种白杨,寻找甘泉,平整陡坡,精心修整花园里的草木。我斗胆告诉你一件事情:如果这些作品的故事通过诸如此类的方式使读者产生邪念,那就砍掉我的这只书写的手,也不要出版这些作品……我已将自己的才华悉数奉献……此外,我还明白,我是第一个用西班牙语创作小说的人。此前人们见到的小说多为译作。而这些小说却是我的杰作,它们既非模仿,更非剽窃。我用我的才智孕育这些小说,我以我的妙笔写下这些小说,经验和素养使它们茁壮成长。”凡此种种,把小说的愉悦功能、教育功能和创作方法阐释得通透。
概括地说,西班牙的巴罗克主义主要表现为贡戈拉的夸饰主义,克维多的警句主义和塞万提斯、洛佩?德?维加、卡尔德隆等人的繁复的内容和铺张的情节。然而,并非当时的所有西班牙作家都崇尚矫揉造作的形式主义。即便像塞万提斯、洛佩?德?维加、克维多和卡尔德隆那样的“巴罗克作家”,也都不同程度地坚持了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的现实主义精神,一些人文主义的现实主义作家不同程度地借鉴和吸收了巴罗克风格。甚至连贡戈拉这样的巴罗克大师,偶而也会创作一些脍炙人口的小品以飨读者。因此,时代使然,风格使然,巴罗克艺术是复杂的,创造巴罗克艺术的人更复杂。
此外,在巴罗克兴盛时期,谣曲、田园牧歌等传统诗体依然流行,这在塞万提斯等“黄金世纪”西班牙作家的作品中均有表现。它们虽然内容上充斥“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的歌之蹈之,形式上却愈来愈受到巴罗克风格的影响。
文章来源:《外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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