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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智与情感的碰撞结合

作者:刘米杨 来源:文艺报

凭借《伊库斯》《上帝的宠儿》等作品而饮誉世界的英国著名剧作家彼得·谢弗(Peter Shaffer)爵士于201666日病逝在爱尔兰考克郡,享年90岁。作为二战之后涌现的第一代剧作家,彼得·谢弗见证了英国当代戏剧的发展进程,他是其中一分子、一个安静的参与者——60年前,英国戏剧史上发生了一场重要的剧作革新运动,涌现了奥斯本、威斯克、品特、邦德等一批有鲜明个人风格的现代派作者,而彼得·谢弗颇有些姗姗来迟的感觉。他将自己隐藏在作品之后,很缓慢地找寻自己的位置,甚至在很多时候离开了国土,像一株沉默的冷杉,不疾不徐地独立成长。有趣的是,在他的戏剧中,人物的情感和意志来势汹汹,或彼此抗衡,或独自痴狂。这个执拗而专注的剧作家在回顾自己的创作时说:“做一个剧作家可能是所有艺术从业者中最难的一个选择,是一个无尽地自我折磨的历程,他们甚至很难获得自我满足感,或者说,从未有过。”

 

彼得·莱文·谢弗1926515日出生于英格兰利物浦。他与兄弟安东尼在伦敦长大,战争时期,兄弟俩应征入伍,先后在约克郡和肯特郡的煤矿工作,直到1947年,彼得·谢弗获得剑桥大学三一学院的奖学金,前往学习历史。年轻的彼得·谢弗是个喜欢安静,并对社交有些拘谨的人,他将大部分的校园时光都用在了阅读和写作上。很快他就和兄弟安东尼联合以“彼得·安东尼”的笔名出版了奇幻小说集《衣橱中的女人》。安东尼·谢弗学习法律,后来也成为了一位有名的作家,他的剧本《侦查》(Sleuth)曾获得托尼奖最佳剧本,迄今也已经上演逾千场。

 

《家离恨天》:现实主义悲剧的起步

 

反观彼得·谢弗的戏剧之路,他身上有种过于严谨和苛求的学者气,这令他没能很快形成自己的作品风格。同时,为了保证演员与导演的工作顺利,彼得·谢弗会花费大量时间去修改剧本甚至重写作品,成长得相对缓慢。刚出道时,彼得·谢弗只是业余写作,依靠零星的打工维持他在伦敦和纽约的生活。直到1954年,他从寄居多年的纽约返回伦敦,为BBC电视台写了几部作品,在他讲述以以色列移民冲突为题材的戏剧《盐地》(The Salt Land)播出后,他开始了专职写作的时期。4年后,他的《家离恨天》(Five Finger Exercise)由约翰·吉尔古德导演成功在百老汇上演,虽然这部戏令年轻的谢弗声名鹊起,获得了重要奖项,在伦敦和纽约都很卖座,可就剧作家本身来说,却是一部不成功的作品。时至今日,每当《家离恨天》被复排的时候,英国剧坛的评论家和作者们都会坦陈这是谢弗不成熟的作品。

 

《家离恨天》讲述的是发生在一个机能失调的问题家庭内部的现实主义悲剧:1950年的英国萨福克乡村,富有的哈灵顿夫妇和一双儿女在乡村公寓度假,希望缓解家庭内部的不和。哈灵顿先生是个古板的家具商人,而太太却爱好艺术,他们性格、意见、生活方式的出入导致他们失败的婚姻,破裂的情感关系令他们互相埋怨,19岁的儿子克里夫夹在父母对自己完全不同的期望中间,工具般被支配,他一度迷茫愤怒,最终却不无自嘲地称自己是父母这场持久战中的“弹药库”。随着女儿的家庭教师、一位德国人的到来,这些一度被掩藏的不和、积压已久的矛盾渐渐爆发,他们互相伤害,展示着家庭内部成员所能展现的最丑陋的面孔。这部作品涉及社会政治、经济状态、家庭矛盾、对情感的认同障碍,也有民族仇恨。也许彼得·谢弗借这样复杂的关系,最想要表达的是人类对于爱和理解的渴望:我们生而为人,却对人性一无所知。

 

从《家离恨天》中,谢弗开始显现出自己偏好的命题:破碎家庭带给少年的情感和精神困境,留在他们身上的伤痕或许酿成危险的后果。这个主题在后来的《伊库斯》里被发挥到了更高层面。《家离恨天》里对这一主题的表现还并不完善,和特伦斯•拉提甘、约翰•高尔斯华绥的某些剧本太过相似,情节发展虽然引人入胜,但看不到拥有戏剧天分的作者自己的影子。既没有奥斯本那样的直率与强烈的情感宣泄,也没有邦德那种在严肃题材后面所支撑的哲学积淀。《家离恨天》博得商业效应和奖项,对于谢弗来说却只是戏剧的起步,在当时推崇革新与个性的英国剧界,谢弗必须寻找更能代表他独特戏剧思维的题材。

 

《伊库斯》:理智与情感的碰撞与结合

 

在此后近10年的时间里,彼得•谢弗完成了《黑色喜剧》《白色谎言》《隐秘听觉》和《社会视线》,也正式将美国作为自己的主要工作地点。1964年,彼得•谢弗在阅读了大量史料之后,完成了《皇家太阳猎队》(The Royal Hunt of the Sun)。通过这一表现西班牙人皮萨罗率队入侵秘鲁印加王国的历史剧,谢弗完成了对宗教信仰、政治动机以及何为自由的探讨。他本人曾说,写作《皇家太阳猎队》是一段“奇妙的旅程”,他终于找到了恰当的方法表达自己喜欢的题材。庞大的命题和完整的故事不再分离,而是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外在发生的事件同人物内在的情感变得不可分割。剧中对西方世界的统治欲、贵族的侵略、一种文明对另一种文明的破坏、教义的虚伪卑贱表现透彻,令观众或者读者对文明的脆弱印象深刻,而对自由地追寻似乎是惟一的出路,让生存在文明背后饱受伤痛的人们得以自我救赎。

 

1974年,《伊库斯》(Equus)是谢弗作品成熟的一个标志,也是欧美不断被复排的经典戏剧。《伊库斯》在真实发生的事件基础上加以艺术渲染,是一部精彩完整的美学与艺术佳作。个人认为,《伊库斯》是一出心理戏剧,其中的人物关系和事件不在于刻画一种传统的由内而外的戏剧冲突,而是用外部发生的故事去构成角色与角色、甚至是角色与自我的内在冲突,这种冲突存在于每个角色的内心当中。

 

《伊库斯》虽然情节传统,但表演模式却非常新颖。《伊库斯》里描绘了一个孤独的17岁少年阿伦•斯特朗隐秘而敏感的精神世界。这种心理状态形成一种强烈的戏剧动作:刺瞎6匹马的眼睛。他因此受到社会的谴责,并被送进马丁•戴萨特医生主管的精神病诊断中心接受治疗和调查。随着治疗的步步深入,整个精神分析的过程逐渐显露出管教严苛、信仰宗教的冰冷家庭给阿伦心灵造成的伤害。他将马作为自己信仰的外在化身,同时又对信仰充满犹疑和畏惧。一个夜晚,阿伦在马棚中被年轻的女孩儿吉尔引诱,产生一股难以遏止的热情,这份热情却又在“马”的“注视”下宣告有罪。信仰像一个黑暗的空间,在这里阿伦盲目又拘束,最终他选择刺瞎马的眼睛,仿佛一种反叛,可实际也是一种忏悔。马丁•戴萨特医生作为阿伦故事的审视者,也反观自己长久以来因工作而产生的情感麻木,对阿伦的“罪行”表现出一种古怪的欣赏:

 

……没错我承认,他病了,生活在悲惨、恐惧之中。他很危险并且可能还会犯下更多错事,尽管我不认可他的行为,可是这男孩儿懂得一种热情,比我生命中所有的情感加起来都要强大,我很嫉妒。

 

阿伦与戴萨特医生形成了对照:外在,他们互相抑制,也互相暴露;内在,他们又各自心存屈辱的对峙。从《伊库斯》开始,彼得•谢弗的理智(理性)与情感(非理性)开始了一种奇异而美妙地碰撞与结合。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提到,日神与酒神的精神分别反映着戏剧创作的两面,而两面同体,一体二元。日神的一面美丽、谨慎而自制;酒神则终日与醉嬉戏,寻求解脱与革命,这两者并存,自然、规律的生长又不抑制亢奋的情感澎湃。彼得•谢弗在《伊库斯》的各个方面都实践着这一美学原理,该剧不仅仅是一部“悬疑/侦探”戏剧,也超越了一般的心理剧,在语言和精神的适度及过度之间张弛有度,这部作品的成功同时意味着一个伟大剧作家的诞生。

《上帝的宠儿》:

 

个体灵魂与强大未知的战场

 

彼得·谢弗在连续两部作品获得成功的情况下,继续完成了或许是他一生中最有影响力的剧本。1979年,《上帝的宠儿》在伦敦的国家剧院上演,后转战百老汇,1984年由谢弗本人将其改编成电影,成就了不朽的经典。

 

《上帝的宠儿》中,18世纪的维也纳,宫廷乐师萨列里原是一个虔诚的教徒,感恩上帝赐予他作曲的天赋,为他赢得崇高的地位和名誉。可是莫扎特的到来颠覆了这一切,这位生活中疯癫放纵的浪荡儿以其绝伦的音乐天赋很快征服了这座城市。萨列里无法接受完美的音乐才能竟然寄居在堕落的灵魂中,他对莫扎特的嫉妒逐渐转为对上帝的憎恨。他以毁掉莫扎特来完成对上帝的质疑,或者是一种惩罚。他直接造成了莫扎特的衰落与早逝,但从折磨中解脱的同时,也否定了自己那所剩无几的才能。萨列里的音乐在后世少有人知,而莫扎特及其作品却永世流传。

 

《上帝的宠儿》很好地展现了彼得·谢弗创作的一个主题:在个体灵魂与强大未知的隐秘力量(这种力量可能是政治,可能是宗教,也可能是我们自身无力改变的历史)之间建立了一片战场。在这里,总有一对人物(皮萨罗和印加王、阿伦和戴萨特医生、萨列里和莫扎特)彼此争斗,他们接受道德的凝视和审问,而结局往往是无人生还。

 

在彼得·谢弗的创作生涯中,最优秀的作品在表达上都是克制多于倾诉,有时诡异地带给读者一种“聆听”的状态,无论是戴萨特医生聆听着阿伦的故事,还是《上帝的宠儿》直接将观众引入音乐国度,聆听艺术家的心灵之声。这些巨作也成为谢弗本人性格最全面的流露,他在剧本中隐藏自己,其实却无处不在。

 

2001年,彼得·谢弗被册封爵士头衔,此后又奉献了多部匠心独具的作品。他曾说过,自己活得长久,一部部剧本排成一列,常常唤起自己对当时模糊的记忆,并永远停留在那些旧日时光里。在追悼他的众多奠文中,现任英国国家剧院艺术总监鲁夫斯·诺里斯说,“彼得·谢弗的创作生涯硕果累累,他留下的作品是英国戏剧伟大的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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